星期天,笔者来到宜章县长村乡千家岸村,那里颇具湘南特色的一排排明清建筑,栉次鳞比,蔚然一片古色。踏着春天上了水气的青石板,在窄窄的村巷穿行,有一种“深窗难得月,老屋易生风”的清幽和沉寂,仿若隔世。当地族谱记载,此村开山造屋始于明代万历年间,500多年了。“斜阳草树,寻常巷陌,”虽非“寄奴曾住”,但多少代人的足迹叠印在这里,那些平凡生命的不屈追求和梦想,依稀在石阶石槛的青光里隐约,在雨洗风蚀的砖缝间涌动,在黝黑苍灰的屋瓦下闪现,让人浮想联翩。
千家岸村在莽山脚下,明时属黄沙堡,亦是防匪驻兵之地,外来移民多于土著。这里边远,但不荒僻,因为有一条乐水河接通湘南粤北,注入珠江,流进大海。笔者在村前河畔踯躅,两岸阡陌连横,油菜花、草籽花黄灿灿,紫盈盈,花香扑鼻,馥郁醉人。据说“千家岸”原叫“千家两岸”,是乐水河上游的一个水码头,从广东来的食盐、煤油、布匹等日用百货和本地下广东的木材、桐油、苎麻、生猪均于此装卸,碰到货物集散旺季,熙熙攘攘赶集一般,热闹非常。读海外著名历史学家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知道明代万历年间江南一带工商业和金融业已很兴盛,湘粤两地贸易很火,主要靠水路运输。《宜章县志》载:“物产向以煤炭、苎麻、猪为大宗,销售粤省,年可十余万金。”千家岸的农民以此致富者不少,因而有财力建造起一栋栋如此气派精雅的民居。无商不富,历来如此。据说,千家岸两边的人们曾准备修一座大拱桥,将两个村连成一体,形成一片店铺组成的小街市,今天还在河边可以看到一块块带着凿痕的麻石。一条绿水让这里的人们升腾起多少绚烂的梦幻。但终于没有做到。明朝皇帝以及历代皇帝着力要保护的是落后的农耕生产方式,不让工商业自由发展。财富过多地掌握在民间个人手里,他们不放心。黄仁宇先生说“只有保护落后经济才能以均衡的姿态维持王朝的安全”,“这正是中国在世界范围内由先进的汉唐演变为落后的明清的主要原因”。一句话,帝王们只要稳定,不要发展。踏着河岸萋萋青草,脚下有一种异样的份量。
千家岸村后有片好几百亩的原始次森林,苍郁翁森,像一团巨大的绿色烟雾。在林子里走,荫翳蔽日,如在绿海深处潜行。林中多奇石怪巉,多珍葩异卉,多名贵古木。在一座小山似的巨岩边可以听到地泉流动的声音,敲几下,嗡嗡然,如大钟低鸣。巨岩突出于树顶之上,岩头布满青苔野花,花香四溢,蜂迷蝶恋。这个春日,这片村子,迷倒了同去的几位年青人,留连难舍,直玩到夕阳西下,暮色如晦才走。
村支书李玉田的家在林子边上,在他家吃晚饭,野菌野笋,腊肉豆豉,家酿米酒,山村风味十足。不意那米酒力量极大,话着农事村务,举杯频频,兴致高涨起来,禁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不知所以了。这情景颇近元代卢挚那支有名的散曲《闲居》里写的:“恰离了绿水青山那答,早来到竹篱茅舍人家。野花路畔开,村酒糟头榨。直吃的欠欠答答,醉了山童不劝咱,白发上黄花乱插。”真个是“瓦盆浊酒生涯,醉里乾坤大。”于是,千家岸的米酒、腊肉、古屋、古树和长乐水组成的那片古意,便深深地留在记忆里了。
作者: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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