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水有灵，草木有情。走到一起，便是一处风景。所以，风景有两面，一面在风里，一面在景上，所谓“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应该，莽山只是人间的称谓。以“莽”名山，该汇集多少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呀！将军寨，天幕山，奉天坪，云水山庄……眉山眼水都更接近戏文的唱腔。世人功利，喜欢在名讳上翻云覆雨。但是，再绚烂的名字也拴不住莽山。山水为骨肉的它，也自有草木的性情。

春至莽山，无关风雅颂，只关春意闹。良辰美景面前，谁不是“好色之徒”呢！山中赏花，花中读山，秀色可餐，心旷神怡。姹紫嫣红的花是风景，沉默寡言的山是风景，翩翩起舞的思绪亦是风景。

二

栈道缘山起伏，像条DNA，编码着春光。路上，走的是游客；路下，走的是风景。那些路旁迎客的花儿，拘谨、端庄，名叫玉兰。

流盼于三千红尘，驻足于一世幽谷，她们仍保持着待字闺中的模样。无论是白黄，还是紫红，都是一袭称身的锦绣，美轮美奂。无论是含苞，还是绽放，都是一副清巧的典雅，流连忘返。

也难怪，她还有个很山水、很春风、很柔媚的名字——辛夷。

人间也有这样温婉的女子，也是在南方，驻足于南朝，她叫鲍令晖。“桂吐两三枝，兰开四五叶。是时君不归，春风徒笑妾。”春风般的诗文，兰心蕙质，不枉那个为她而生的词：崭绝清巧。花开“两三枝”，春日“四五叶”，春风徒笑，因为我不是她要守候的人。

早夭的花瓣，葬在去年的落叶上，使得青山沧桑而悲怆，就像满面尘灰的鲍照。他就是鲍令晖守候的人，山一般温文淳厚的哥哥。

但他还叫鲍参军，捉笔的手还要捉刀，这也构成他难以逾越的宿命。他一直走在回家的路上，也一直没有回去。妹妹呢，就一场花开一场花开地等……风吹，几瓣玉兰潸然而下。想起鲍照的《幽兰》：倾辉引暮色，孤景留思颜。梅歇春欲罢，期渡往不还。

药书上说，玉兰可以治痛经不孕。但人世里，她治不了相思。

三

或远或近，那点点红晕，渐次清晰、浓郁——杜鹃花！

烟云凝艳，胜似朝霞，春光摇曳，思绪蹁跹。我想的不是望帝春心、杜鹃啼血的传说，而是那些同样呕心沥血的人，是他们撑起华夏历史的纲要。杜鹃花可以行气活血，可以医治人，可以疗养山。有了这些濒危的杜鹃，这座莽山、这部鸿篇巨制，也有了作者和出处。

心事踯躅，步步生花。杜鹃也叫山踯躅。三千杜鹃，就是三千里江山；五千花朵，就是五千年文明。一座杜鹃园，豢养了中华千载。

《草花谱》说：映山红若生满山顶，其年丰稳，人竞采之。

换一种说法是：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对了，映山红是杜鹃的俗名。就像那个叫司马迁的人，也被尊称为太史公。

图为莽山高山杜鹃

四

下了菜花和杜鹃的早朝，给人卸下身心疲惫的，是温润的桃花。

桃花不言，下自成蹊。人面桃花相映红，不知何处看。

看桃花，只能用一只眼，另一只眼要看脚下。不然，会被迷醉，拜倒在桃花的温柔乡里。桃花香艳，有毒，绮丽的东西都有三分毒。

花千树，香满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想想吧！千万株桃夭，统一着桃花妆、桃花眼、桃花面……该是多么奢靡的桃花运和桃花劫啊！桃花粉红，那是最接近心的色调。这些有心跳的花宠，注定了一世奢华的劫数，哪怕凋落，也不会单调。

那桃妖般的女子，把香玉的魂嫁于了桃花，所以叫桃花夫人。

诗佛王维都动了凡念：“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无论唐明皇是否知道哥哥抢夺人妻？他肯定知道，自己身边那如花妃子的身世。桃花开，桃花落，一曲舞罢谢春风。一倾身，微醺了一座青山；一眯眼，迷醉了一个王朝。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历史的病情反复，大汉没了，盛唐没了，这歌仍桃花般妖娆。那一山缟素，多像杨贵妃零乱马嵬坡的绸罗。

李时珍的药方说：桃花，性走泄下降，利大肠甚快……若久服即耗人阴血，损元气。“万岁万万岁”是一剂五石散，服多了，真信以为真了。桃花的花语是爱的俘虏，久服桃花的帝王是江山的俘虏。

七

我登过许多锦绣的山，看过许多璀璨的花，动过许多辗转反侧的念想，但只爱一处正当最好年华的风景——莽山。一座山，衣花容襟月貌，枕落花袖流水，眉山眼水里，一朵朵花诠释了人世洞天。

山，宣也，宣发地气，散布四方，促生万物。莽山宣发花木、红粉，也宣发经幡、诗文。没有皇帝诏曰的繁文缛节，只有自在和谐的道法自然。青山不语，花卉是上阕，山水是下阕，一首锦绣诗词妙不可言；佛道“写意”，诗文“工笔”，一幅水墨丹青浑然天成。

上山，下山。一步一心静，一顾一惊鸿，一念一心动。

山一程，花一程，身向春风那畔行。我虽没着一言，却恍若游历了千年。一座座山，入心；一朵朵花，入怀——回眸一笑百媚生。

作者：葛亚夫，安徽省作协会员。